安仁公馆群：浮华长梦八十年——2012年四川大邑县安仁古镇自助游攻略

 （奢华的中西混搭民国风建筑是安仁古镇主要特点 作者：王咩咩）
　　车窗外的阳光倏的一颤，又一转，最后稳稳地洒在前座上。
　　安仁到了。这个位于大邑的小镇，有着四川最为集中的公馆群。上世纪三四十年代，身为大邑子弟的军阀刘湘和刘文辉将公馆修建在了安仁，随同迁徙安居的还有他们的重要部属们。而不远处，就是举国闻名的收租院——刘氏族亲刘文彩的庄园。
　　“天府豪门”——昔日人们曾这样称。

一切从辛亥开始
　　我们在正午时分进入安仁。
　　车行驶不了多久，就被阻了道——前方是车辆不能行进的领域，以大邑刘氏庄园为核心，周围的小街零落着公馆群。是被保护起来的地带。
　　于是都下车步行。走得几步，迥异于现代的民国建筑群便浮现在眼前，青石的甬道蜿蜒着漫进不同的院落，卷棚式屋顶层层叠叠，呈现青灰色柔顺的弧度，大多是卷棚硬山，也有卷棚悬山。
　　阳光像被过滤似的，照样白炽，却少了灼热；连声音都被一层无形的东西吸去。真像是穿越啊。
　　一座暗红漆的牌坊，背后是青石铺就的几折小径。说是小径，倒也还宽阔，行得车跑得马，挤挤挨挨的灌木和树丛掩映着不远处刘文辉的公馆。 

（荣华如幻梦 作者：jack stone）
  　　安仁的辉煌，至少有一半是刘文辉开启。
　　1920年，在大自己6岁的堂侄刘湘关照下，刘文辉以川军独立旅旅长的身份占领四川东部重镇叙府，从此开始了他的军阀生涯。
　　这是一个动荡的时代，是辛亥酣畅淋漓后难以治愈的后遗症。当溥仪出逃，君主制终于结束，蔡锷、唐继尧、尹昌衡、阎锡山们才惊愕地发现：原来推翻一个政权，并不代表有能力重建一个政权。
　　于是各地纷纷宣告独立，硝烟四起，诸侯林立。
　　刘文辉和刘湘，无疑是四川军阀中最浓墨重彩的两笔。
　　1922年，刘文辉打败杨森，取得四川帮办名义；1928年当上四川省政府主席，
　　1931年改组后留任。至此，刘文辉与刘湘一道成为四川的最高统治者，四川完全成了大邑刘氏的天下。这时的刘文辉，已拥有7个师、20多个旅、14万军队、81县地盘。
　　然而一切并未平息。炙手可热的权力和动荡不安的时局，足以令一山不容二虎。1932年10月到1933年9月，历史上最后一场军阀内战，就发生在同为大邑子弟的刘文辉与刘湘之间。
　　内战结果，刘湘大获全胜，刘文辉退出四川。

（至今小镇还有浓郁的旧时风尚 作者：醉竹）
　　奇妙的是，这一战开启了两人真正的辉煌，无论对胜者还是败者：川军打内战素有恶名，其人员素质、装备更堪称中国最差劲的杂牌；刘湘也一度对四川课以重税。然而抗战爆发了。刘湘通电全国吁请抗日，发布《告川康军民书》，号召四川军民为抗战作巨大牺牲。300万川军血洒前线，遥领全国之冠。
　　这才有了512大地震时的那句话，“川人从未负国，国人必不负川”。
　　而刘文辉退出四川后，率余部进驻西康。1939年，西康省建立，刘文辉就任第一任西康省政府主席，至此成为西康33县53万平方公里的最高军、政统治者。西康藏人居多，清末赵尔丰能征却不能抚，刘文辉维稳数十年，功不可没。
　　在大邑世代居住了200多年的刘氏家族，在第九代刘文辉、第十代刘湘的庇护下，陡然生辉了。
　　昔日的田庄，一夜之间变成遮天蔽日的刘氏庄园。

公馆成群人成聚
　　伴随刘氏庄园建立的，是安仁镇上林立的公馆群。尤其树人街，有8位团级以上军政官员在此修建有公馆宅或铺面，独门独户，都是两井院落。
　　这天是周四，又是中午，四下一片安静。除了改做餐厅、酒吧的那几间老公馆（一眼望去也见不到人，店员想也懒懒地休息去了），大多重门掩映，只有从上方斜斜伸出的几丛茂密树荫，提醒着里面的“庭院深深深几许”。
　　我们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，周转一圈，出来，再推门，再周转一圈，出来。
　　同行的一位年青人有些失望，“和苏州差远了”。

（有些巴洛克风格的绮丽 作者：王咩咩）
　　是差远了，拙政园、狮子林、西园，无一不是精雕细琢，意境深远、构筑精致，光亭子便有三角攒尖、圆攒尖、卷棚等区别，而这里连个山花也少见。可是，且看看这些公馆的主人吧——刘文辉或刘湘最重要的部下，除教育局长与西康省高等法院书记官等几位文化人，更多是团长、师长、武装部长、安仁袍哥舵把子……
　　这帮武人要这样的变幻多端做什么？他们只合计划“气吞万里如虎”。
　　刘体仁，曾任自贡盐场知事，公馆占地面积800余平方米。其二楼四周栏杆采用徽州建筑的“美人靠”，形式上是“下设条栏，上有靠栏”，位于走廊之间，既是建筑空间的分割装置，也方便家眷在楼上休闲，既可以凭栏俯瞰院内，又可以观赏外界风光。和其他老公馆不一样的是，这里“前店后居”——临街的那一面是中药铺“半济堂”。在中国传统文化中，“良相”与“良医”是同样吃重的，刘体仁开设药铺，或正有这一丝醇厚的情结。他亲自坐堂，收费时半卖半送，遇到贫残孤老，便索性免了诊疗费。
　　廖玉廷，早年铁匠出身，曾一度任安仁袍哥舵把子。公馆紧邻刘体仁公馆，占地面积700余平方米，公馆由两部分组成，前面临街为商铺，经营酱油和纸火铺等。后面为内宅院，再后有一排围房，作为生活用房。有意思的是，廖玉廷的小儿子廖吉森也选择了行医之路。
　　张旭初，字明远，国立四川高等学堂（现四川大学）毕业，并留学日本。回国后，曾任大邑县教育局局长多年。张一生和善，颇有儒者之风，其公馆位于古镇迎宾路，占地面积1193平方米，房屋29间，为三大独立院。公馆大门为门罩式，门额“勤俭家风”。

（苔痕覆旧井 作者：王峰）
　　乐述言，刘湘表弟，地方绅士。其公馆位于安仁维星街口，公馆大门为牌坊式。受西式风潮影响，乐述言公馆可谓中西合璧：装饰了巴洛克柱，主体建筑为一幢砖木结构的两层洋房，大门门额“自有乐地”。
　　除此，还有乐述言之兄乐自能的公馆、刘文彩总管家杨孟高的公馆、刘元瑄二弟刘元琥的公馆、国民革命军二十四军137师团长刘体中的公馆……
　　老公馆次第相接，门庭紧邻。安仁公馆群由此形成，沉默的建筑是另一种对历史的铭刻。

他们的时髦
　　刘元瑄，刘文渊的儿子，1926年从军，在刘氏家族中，地位仅次于刘湘、刘文辉，解放前曾任国民革命军二十四军中将副军长、代军长。1949年12月，随刘文辉将军在雅安起义。建国后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六十二军副军长、西康省军区副司令员、四川省政协副主席、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中央委员会监委常委、四川省委员会名誉主任委员、四川省人大副主任。
　　他昔日的公馆位于著名的树人街上，占地两千多平方米。在安仁，不算最大，但也绝不小。斜对面一座小公馆不过四五百平方米。
　　单单挑他的来说，是因为这条街上的数座公馆或正闭门谢客，或正改装为民俗博物馆，或已改建为餐厅、酒吧等。刘文暄公馆因改建为原汁原味的民国风会所，反最大程度地维持了原有风貌。
　　整个公馆呈纵长方形，三方被高大墙垣、门房和民房包绕，形成封闭式院落，由前院、内宅院两大部分组成。
 

（遗落成小品 作者：雷达）
　　由东进宅门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拱形门庭上的大红牡丹。整木门槛有一尺多高、近一尺宽，三四岁的小孩儿只能扶着门槛爬进去。
　　宅门后，是一扇黄杨木的镂空照壁，上面精雕细刻着古物和古人——和现代的玄关一样，它起着遮掩的作用，大宅门中的一切在若隐若现间，永不一览无余。青砖漫成的甬道和高大的墙垣形成天井，沿着走下去，便是下一道门。
　　进门的右侧是书房。由于镇上许多公馆是当年设计桑园机场和华西坝的外国设计师设计，“西风”自然也得以“东渐”。四壁的书架还陈设着琳琅满目的线装书和一些英文原籍，那黑色的真皮沙发、书桌、玻璃茶几和茶几上的“德律风”（电话）可就真真切切是舶来品。一整面的玻璃窗，让书房采光极好。在太阳西斜的下午，主人或来客大可以找一本书，面前一杯刚磨好的咖啡，沙发陷进去就舒服得可以窝一下午……也是小型会议的好地方，信任的下属、同僚，八九个人围书桌而坐，谈一谈行伍中的事。
　　走出书房，回到豁然开朗的庭院。一架繁茂的葡萄立于中庭，尽管是盛夏，葡萄却还青着，再过一阵子就会是一嘟噜一嘟噜的青碧，嘤嘤嗡嗡地萦绕着黄蜂。七十多年前的夏夜，刘元瑄美丽的妻子也曾带着年幼的儿女坐在葡萄架下，让女仆搬来凳子，用不伤木气的竹剪从根部剪下几串葡萄，因为太甜了，有的上面还爬着蚂蚁。月亮又大又圆，像刚传入国内的、正有点融化的冰淇淋。

（奢华的旧军阀生活 作者：千慧）
　　庭院四角遍植着树木。在老公馆的院落中，树木不能种单株，这是为了避免形成“困”局。种的树也有讲究：桂花、玉兰、柚子树和香樟树。桂花寓意“蟾宫折桂”，太平岁月中，读书仍是致仕的最好途径；玉兰和香樟意在名贵；柚子则谐音“有子”，一个大家族，多开枝散叶才会兴隆昌盛。相邻刘元琥公馆里的柚子树至今依然“健在”，结满了果实，因为无人采摘，大多都无声无息落在地上烂熟了。
　　在庭院左上方，一株金桂和银桂相伴而生。两株花树斜下方是一台石桌石椅，想当年定有人摆开棋局，手拈黑白棋子，于无硝烟的战场上杀伐决断。秋风过处，“拂了一身还满”。
　　风过天凉，该进正屋了。建筑构架如门、窗等处，雕刻着独特寓意的图案，或取其谐音，如鱼（余）、蝠（福）、鹿（禄）；或取含义，如琴棋书画（文昌），葡萄、石榴（多子），蔬果（丰收）等。有些脊饰是传统的蝙蝠、祥云、花草等吉祥图案，意在“镇火”。
　　府邸的形式被揉入到传统中国建筑中：东西厢房是卧室，仍是传统的格局，却按西方习惯自带了卫生间，雪白的马桶、瓷浴缸在当时既新奇又奢华，避免了半夜出恭还得披衣外出的麻烦。此外，房间功能分工明确，有起居室、卧室、厨房、餐室、书房、工友房乃至汽车间，使得这些老公馆在上世纪初逐渐开始接近近代建筑时尚。
　　左侧厢房带了书房，更准确说是主人日常料理公事之用；右侧厢房窗下设有一榻，有说是抽大烟用的。的确，当时此风蔚为盛行，如刘文彩便有密室专享此嗜，且烟具都是用金、银、玉石、象牙、犀角和羚羊角等制作。然而，在正屋之中堂而皇之摆出烟榻一来不象话，二来军旅之人对鸦片也不太好感，想来更可能是供小憩之用。

（葱茏的内院 作者：王峰）
　　公馆内，主人使用的生活用品也都是“洋货”，像陶瓷缸子、铝锅……这些东西当年在国内还是稀奇物品，公馆里却随处可见，毫不为贵。这些都是精细的进口货，还写着洋文。电灯也早早进入了这个小镇，安仁中学建好后，为保证照明，还专门配置了发电机房。公馆的孩子们是玩着上发条的自动汽车和小飞机玩具长大的，当时这样的玩具别说是在一个小镇上，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也很少见。
　　从后门出正厅，便到了后园。后园不太大，通向一排围房，今已设为会议室或客房。一口井沉寂在围房边，像写意画般，旁边瑟瑟着几丛竹子，凤尾森森、龙吟细细。公馆里的人家向来自有一口或几口水井，井台一般用青石镶嵌，青石上还透雕古钱等图案，寓意吉祥如意。这口井却不落俗套，用浮雕的手法刻出摆尾鲤鱼、半卷半舒的荷叶和将开未开的荷花，雕工灵动，浮凸如生。从井眼往下去，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幽深，胳膊上感到一阵凉意，不免令人怀想这不会言语的物事，却是真正冷眼见证了这几十年的兴衰盛亡，终于一切浮华归于沉寂。
　　当年的浮华……即便是军人、袍哥，当年也曾追逐过他们的时髦。
　　老公馆的依次建造给安仁镇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，街上商铺林立，人口激增，每天上下午各有一趟集市。为了维护治安，镇上专门驻扎了一个连的军队。走在路上，见到的营长连长数都数不完。街上吉普车、小轿车来往不断，最初为了让小轿车开进来，还专门拆掉了不少挡路的房屋。
　　老街上还修建了老星廷戏院，完全仿照当时整个西南最漂亮最气派的成都悦来剧院修建。每年中有一两个月，四川最有名的“新又新”戏班会来大剧院演出，阳友鹤、周企何、陈书舫、周慕莲这些名角都曾来过这里献艺。除此之外，昆曲、京剧名角到成都，几乎必到安仁演出。
　　每当戏班开演时，刘湘、刘文辉的家眷们，刘文彩的姨太太们，刘元瑄、廖玉廷、张旭初……的妻女们，都会精心拾掇自己，在下人的陪伴下坐进包厢看戏。整个戏院人山人海，台上唱戏台下喝彩，热闹非凡。

（“大地主”刘文彩捐建的中学仍在使用 作者：Jeason Zhao）
　　安仁镇上的另一个传奇是安仁中学。这所由刘文彩出资创建的中学，老师都是专门请来的名师，学校里还有德国斯特劳斯钢琴，光作为教学的化学仪器就放了两个大屋子。这里不仅收纳了大邑子弟，乐山、眉山等附近地方的大户人家也将子女送来读书，每个星期都是汽车接送，“赖汤圆”的儿子也在其中。
　　现在看起来，也有着丝毫不落伍于大都市的时髦。只是繁华早已落幕，只剩下见证沧桑的老公馆群建筑。
　　随着陈月生公馆、刘元琥公馆等老公馆的陆续修缮完成，安仁正形成成都核心旅游观光区。如果有一天，你经过安仁，请停下来看一看吧。因为，这里有着最沉默却也最活生生的，历史。
　　（文字作者：豹小白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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